我23岁,妈53岁。
妈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妇女。拥有一般妇女拥有的美德,也拥有她们的陋习。她是我妈。
有时总是不自觉地想象妈去世时候的情形。当然也觉得十分的不吉利,边想边谴责自己。
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。今天看了张洁所写《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》,几度痛苦失声。以前看书也会流眼泪,但仅仅只是流眼泪。让我看着痛哭的,这还是头一回。
我想,这本书除了让我感动以外,还使得我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,使得我重新对待妈有一天也会去世这一事实,当然我希望这一天来得越晚越好。我会尽可能坦然地去面对,有一篇名作是《优雅地变老》,我想,我要服侍好妈。即使那时会遇到诸如上医院的事情,我要让她的一切都有条理。
我跟妈之间,我们家人之间,很羞于表达感情。尽管我都23岁了,在家里,还像个小孩子。家里的大事不过问,爸妈也不和我说。虽然我已经一人在外读了5年多的书,在外对于自己的事情完全可以独当一面,但是一回到家,我就又变成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。我分析原因,可能是我羞于向爸妈表示我已经长大。我觉得我的成熟在他们面前是那么幼稚。
我和妈,我们之间好象并不存在母女之间的那种和谐与亲密无间。有时真恨这种感觉。在外的时候,我会十分牵挂。放假回家,第一顿饭吃过,我一定会主动要求洗碗,而妈总是不会让我洗,她自己来。开始几天妈会由着我来,我会自觉地帮妈做点事。等这“蜜月期”一过,在我妈眼里我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了,同样,在我眼里,我妈也会这也不是那也不是。我把这归结于妈和我的脾气。我们都是吹毛求疵的人。一个寒假或者暑假下来,妈和我总要吵几场。每当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,我总会开玩笑地说要“逃离魔爪”了。而当我在学校想起来,我是多么地不应该啊,接近半年才回去一次,我为什么就不能让着妈,少说几句呢?我还能有妈在耳边唠叨,这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吗?可是,在外是这样想,回家后,干柴遇烈火,我的性子和的性子就是各不相让。我急起来,就会对妈说,“你这个性格,我以后怎么和你相处得下来哟。”那是说的我结婚安家以后。现在设想的是和爸妈共住。也知道世上的事也许就没那么简单。妈回我,“谁要跟你住!你说的好听,到时不知还怎么嫌弃我们呢!”这时候我就特别急,明知道妈不是这么想的,她也就是嘴上逞强,以说我不孝顺来气我,可我就偏偏中了她的着,气得不行。这就是妈跟我。
今年暑假回去,照例跟妈闹了几次。吵的时候跟妈说了很多埋怨她的话。爸一直在另一个小镇打工。第一天回家,我跟妈睡。我就成心说到小时候她打我,把我的脑袋往地上撞。(早知道这些话会让我一个暑假不得安生,我就不说了。)没想到这会让妈妈的反应大到那种程度。她坚决否认曾经这样做过,还说我现在是故意来数她的罪过,要报仇。当然她是赌气才这么说的。后来,我跟妈吵架的时候,说出了很多以前没有跟她说的话。我说她不够关心我,就知道一日三餐,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受,我的理想。我从我来月经的那时候说起,说她从来没有教过我怎么处理那些问题。然后就是她一直想让我读个什么中专然后当老师,本科以后她也不十分支持我考研究生,就想我早点工作挣钱,从来不考虑我的理想。我说我不希望留在我们这个穷县里,我想去外面见见世面,不想老死在这个偏僻的小县城里,那不是我的理想,要那样的话我是不会甘心的。我嘶声力竭地哭着说着,妈也哭着骂着。我知道我的这些话不是完全正确,我还知道妈肯定伤心透了。我知道我现在是不会明白这种伤心到底有多痛,也许等我做了妈才能明白吧。
张洁在她母亲去世的前3个小时向她母亲道歉——
“妈很听话地躺下了。
这时我蹲在妈妈的床边说:‘妈,请您原谅我。’这是我在白天和昨天决不肯说出的话。倒不是我不肯认错,而是我昨天的错太大了,以至没有了认错的勇气。
没想到这就是妈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,没想到我和妈一世的缘分也就了结在这一句话上。这句话真是我和妈这一世缘分的注脚。上帝的秤是非常准确的,我欠**,他会一点也不剩地给妈带上。
感谢上帝,他让我对妈最后说了这句话,也让妈带着这句话到另一个世界里去。妈上路的那个时辰,会不会因此感到一些安慰?我希望着。
我曾后悔,没有勇气把需要妈原谅的话说得更为具体。
现在我不后悔了,我要她原谅的地方太多了,不如像无以倾尽的无字碑那样铺在她的脚下。
首先就得为我的出世请求她的原谅,那还只是肉体上的磨难。她当时一定没有料到日后我在精神上、心灵上给她的磨难更深。
我不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出生、成活、成长,是否都是母亲的灾难。
又有哪一个母亲不是穷其一生为她的孩子榨干最后一滴血?而我的母亲尤甚。”
这就是让我几度痛哭的一段文字。
我好想对我妈也说:“妈,请你原谅我。”妈这半辈子,在我看来,要搁在我身上,我非疯了不可。不过这也是我一相情愿的看法。生活相当平淡,日子相当紧巴。也许,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,也许,有人比我妈过得更差,但是就因为这样,我们就能习以为常吗?我们欠母亲的太多太多了,我们对不起母亲的太多太多了。母亲对孩子的那种情感,是穷尽所有词语都不能表达的,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。而做儿女的,我们不是坦然承受了吗?难道我们真要等到母亲去了那一刻,等到我们自己为人父母之后,才能体会,才能道歉吗?
无论怎样,是妈围着我转,我是妈妈的中心。我的性格内向,不怎么合群,永远都不是人群的焦点。但是无论我在外怎么被忽视,在我妈眼里,我肯定是焦点。我想吃什么,妈尽量满足我;我有个头疼脑热,妈会骂我怎么不小心,也会让我爸赶快给我拿药;现在还给我洗衣服……而我,我在做什么?我把这些都当做是理所当然的,我心安理得地接受,就如同心安理得地从妈那里接受我的生命。而我,又给予了她什么?虽然妈并不要求我们的给予。
“妈,请你原谅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