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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一觉清华梦:从乡村教师到名校博士


  劲锐人物

  王鹏程,清华大学中文系博士生。

  劲锐标记

  十年,做教师,当记者,跨越四省,七易工作。十年,落魄江湖,载梦而行,从乡村教师,到清华博士。没有经历过高中的清华之路,犹如暗夜登山而不知山之险峻,只留下十年的辛苦与执著。面壁破壁,一觉梦醒,人生方才拨云见日。难怪他不胜感慨:十年一觉清华梦,十年一觉清华梦啊!

  在很长时间之内,清华大学,这个莘莘学子心目中的圣地,在我心中却是个在今生无缘来生无期的地方,是一个虚幻的美梦。但我对清华的先贤圣哲们并不陌生,因为我经常在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或者陈寅恪先生的《纪念王观堂先生碑铭》中想象水木清华的人文胜景或大师风范。

  而我无缘高考无缘清华的原因,得从我初中毕业后考入中等师范说起。

  1995年,我初中毕业,考入了陕西省彬县师范学校。此时的中等师范,在我们那个地区仍然十分有影响力:考上中师,意味着脱离农籍,成为公家人。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记得1995年9月11日我去学校报到时宣传车上令人激动自豪的女声广播:“进了师范门,成了国家人。你们是天之骄子,你们是未来的人类灵魂工程……”中师毕业后可以早一点工作,为家里减轻负担,而且工作由县教育局统一分配。所以考中师成为好多家境并不宽裕的农家子弟最切实际的选择,我也未能例外。读中师给我的最大遗憾是我今生无缘高考。但上帝在关闭这一扇门的时候,却也开启了另一扇门。找到这扇门的过程让我倍尝艰辛,而令我最难忘的则是自己“面壁十年图破壁”的拼打过程。

  所以在收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时,我真可以说是五味俱至,百感交集。除了感激命运的垂青之外,不由得回想自己十年来艰辛的人生之路:做教师,当记者,跨越四省,七易工作,如黑夜登华山而无畏,天亮之后观其险峻,不禁唏噓发汗。

  “沙场秋点兵,学校黑烟凶”

  1998年的6月,在泾水之滨的彬县,19岁的我正为中师毕业前的音乐和美术考试苦恼。实在缺乏艺术细胞的我厚着脸皮,在老师严肃的目光下勉勉强强通过了考试,终于取得了一名小学老师的任教资格。两个月后,我被分配到我的初中母校任教。当我将第一个月的工资230块钱交给父母的时候,父母慨叹我们祖祖辈辈务农,终于有了吃公家饭的人。

  毕业的第一年还算顺当,至少肚子是踏实的。然而到了1999年,我赶上了拖欠工资,最厉害的时候拖欠八、九个月。年轻人本来工资就低,还要添置生活用品、进修买书,就更加捉襟见肘了。当时弟弟在上高中,家里那几年又老是干旱歉收,所以第一年的工资没有落下几个钱。拖欠到3个月的时候,我已到了“赤贫”的地步。最紧迫的是吃饭问题,我没有钱吃饭。学校的食堂已承包给私人,必须用现钱买。家在附近的老师,放学后可以骑自行车回家吃饭,而我跑20里坡路回家吃饭显然是不可能的。我只能自己做饭。周末我骑着初中上学时骑的自行车,跟学生一样回家。星期天带着父亲装的盐醋米面、母亲烙的锅盔腌的咸菜,像走街串巷的小贩一样扶着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回到学校。最尴尬的是在每周临行之前,父亲硬要塞给我二三十元。想到自己毕业了尚不能养活自己,常常鼻酸肠热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身上的钱没有超过5元,而那5块钱也是万一炉子灭了来不及做饭、或者是来了同学买碗棍棍面作为应急用的。那时我和好多年轻人在无聊绝望中学会了抽烟。我没有钱买烟,抽的烟是一位同学从新疆带回的漠河烟丝,还有一位音乐老师雇红白喜事挣来的纸烟。当时学校最壮观的是每天早上出操之前,老师们开始清理炉子。霎时间,学校狼烟四起,学生则乱哄哄地开始站队准备上操。学生的课本中有句词:沙场秋点兵。我为其续了一句:学校黑烟凶。我难熬的几百天几乎日日如此。

  千禧年没有为我带来福祉,我的境遇更加窘迫,到了崩溃的边缘。

  于是在2001年的3月一个周一的早晨,我背着被褥,搭上了开往西安的班车。凭着原来发表的几篇作品,我在一家省报谋得了记者的职位,由此开始了我的飘荡生涯。几年后,几名学生谈起那个早晨。他们在晨曦中没有等到我的身影。他们到我的宿舍叫我,透过窗户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。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。他们不知道我去了那里,以为我还会回来。我得承认,我很自私,没有坚持到这一届学生毕业,耽搁了他们宝贵的青春:他们在初三的关键时刻,曾因我的离去而中断了两星期的课程。直到2007年元月份,才领到那9个月的拖欠工资。而我已经忘记是哪一年、从几月到几月的工资了。有人对我说,多亏拖欠工资,你才有了今天。但这个代价太大了,这个伤太深了,我宁愿现在仍然是一名中学教师,也不愿有这样一段辛酸艰难的噩梦般的回忆!

  十年一觉,清华梦圆

  报社频繁的应酬让我应接不暇。于是我决定考研。为了考研,我应聘到宁波一所中学任教。至今我仍清楚地记得,2001年8月27日晚上11点,我茫然地站在繁华的宁波街道闻到的海风的腥味。一年之后,终于如愿以偿得以上研。2006年毕业后,我回到我们当地的咸阳师范学院,重新做回了教师。教书时,我报考了清华的博士学位,这是我多年以来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,而如今变成了可能。于是,我义无反顾地上了这条船。

  教育部对博士人数卡得很死,所以考博跟买彩票一样困难。去清华应考,看到我们这个专业有几个考场的考生,招生名额却只有一个,我深感考试的残忍,觉得自己纯粹是来为北京经济发展尽绵薄之力来了,所以也未体检。在和几个同学小聚之后,我悲壮地打道回府,颇有“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返”的味道。结果成绩出来,在众多的考生中居然考了个第一。复试时,才晓得好多和自己竞争的考生都是出身名门,如清华、北师大等,我复试的对手就是清华毕业。

  复试时间是4月18日。我最担心的是英语口语,那几天不得不苦下工夫,作最后的拼搏。在火车上的十几个小时,我也不敢浪费。在英语学习方面,我纯粹是一个土八路,正式接受教育的时间只有初中三年。读中师时不开设英语课,是我后来弄了一套大学英语教材自己摸索的,直到读了研究生。虽然成绩也不是很差,但基本上是非常典型的中国式“哑巴英语”,只能考试做题,不能开口。18日早上6点,我站在朱自清写《荷塘月色》的荷塘边,大声朗读英语。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,不管结果如何,一定要坚持到底。令我高兴的是,我没有让自己失望。

  清华崇尚“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”人文气氛曾经令我万分心仪。面对今昔清华诸多的大师名流,只能觉得自己的贫乏和无知。站在“清华园”门前,站在王国维先生的纪念碑下,望着朱自清和吴宓先生曾经著书立说的工字厅,我感受到了“天赋迂儒自圣狂,读书不肯为人忙”的耿介不羁,呼吸到了大师们卓然独立的思想。然而踏进清华园并不意味着成功,只是我人生之路的另一个并不稳健的起步。

  往事不谏,来者可追。为诉情绪,我特集诗自勉:

  灿灿池荷开正好,名园合与寄吟身。

  十年一觉清华梦,藤声荷影洁吾魂。